昏暗的巨大厅殿中,三名身穿黑色斗篷的恶魔单膝跪在大理石台阶下,兜帽的阴影遮盖了它们的面部。沉默保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冰冷的空气中隐隐传来诡异的呼喊、念诵声,像是魔钟在午夜时敲打出的扭曲灵魂的咒音。
“大人。“中间的恶魔似乎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静,幽蓝色的魔瞳在黑暗中睁开,望向了高台上悄然出现的高大恶魔。
“经过王城时,避开皇诀者了么?“阴影中传出可怖浑厚的声音,高台上的恶魔坐上了他的王座,黄色的双眸狰狞如鬼火。
“并没有被人察觉,大人。“
“很好。“顺着阶下恶魔的视角,只见顶座的大恶魔将头靠在左臂上,蜷曲的褐色长发从强壮的后颈上垂下,披散在裸露的肩头,神情满足。
“军队再有三天就能攻到王城这边,恶魔们反对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一切形式都对我们有利。现在只需耐心等待,过不了多久,终得的报酬将是一个新的,荒古魔域。”顶座的恶魔站起身来,身形随即悬空而起,很快就飞到了大殿最高处的瞭望台。它站在一扇巨大落地窗的面前,窗外魔域猩红的月光照出了这位反叛的恶魔统领。此时它正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王城,那是属于现任魔王,悠弗·伊尔哈泽的,最后的领土······
【你不属于我们······】
这是,什么声音?我,我在做梦么·····
【真正的王是不会向人类屈服,甘愿使自己高贵的血液遭到玷污,你,你触犯了族群万年遵循不变的忌禁······】
四周黑暗,这是哪儿?
【多少同胞因为你的武断而坠落深渊,他们的灵魂在痛苦地叹息,因为他们遭到了自己主上的背叛】
我不明白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去想,这种事你一直都在做。你现在只需要听,用心去感受自己的罪恶,认清自己剑上流淌的到底是谁的鲜血。】
够了!
【远远不够,犯人就要背负诅咒,魔王更是如此。你终究会受到恶魔们的惩罚,那是你应得的。】
够了,够了!我要你在我耳边消失,马上!
【你会被送上十字烈焰的绞刑架,接受万劫的狱火灼烧,最后被打入无尽深渊,痛苦地挣扎,你这个叛徒、孽种!】
黑色的羽毛铺天盖地地涌向他,死去恶魔们痛苦扭曲的脸在空洞的英灵树上蠕动。他感觉自己四肢僵硬,喉咙像被封死了一样,无法呼吸。
空中嚎啼的乌鸦眼中流动着赤金色的火焰,远处雷鸣滚滚,大地开裂,呼啸而来的狂风将他卷入了深渊之中,满世界的火焰伴随着恶魔们复仇的呼喊声,向着深渊中的自己,席卷而来······
······
······
漆黑的大床上,黑发男子猛地直坐了起来,手扶额头,宽阔的肩膀因有些急促的呼吸而微微地颤抖着。刘海在脸上盖下了一大片阴影,因此看不清他的面貌,但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将他双鬓边缘上的汗珠映的发亮。
“梦么?”一声低吟滑出。
“主上。”阴影中传来恭敬的询问声。
“没事,只是做了个梦,你退下吧。”男人摆了摆手。
“如您所愿。”房间内瞬间恢复了宁静,只有月光依旧打在大床的边缘处,切割出了棱角分明的亮影。
“等等,阿普洛斯。”
“主上有何吩咐?”
“转告凯伦萨和奥利英特,加强王城周围的巡查监管,另外,这几天若没有什么大事不要来找我。我已经将宿伦议会裁决权交给了艾力修斯,他会暂时接替我主持王城域。”
“是。主上?“
“没有什么了。”
“尊您的意指,属下告退。“
阴影中悄逝的轻微魔力波动,使他清楚阿普洛斯已经照办了。毫无声响地吐出一口气,一双紫红色的魔瞳,在黑暗中缓缓张开,顿时房间内的黑暗像是被驱散了一般,所有的一切都臣服在这双至尊的眼睛下。
“终究还是躲不过预言么?一千年前留下来赐给判罪者的狱火,即将就要吞噬整个魔域。那梦里的话没说错,错误总是要有人来承担的。他们托付给我的任务没有完成,现在,迎接失败的终结是唯一的道路。”悠弗·伊尔哈泽空肃的声音靡靡地回荡在巨大的房间内。那是魔王,在做最后苍白的叹息。
“主上!主上?”
“玛弗斯,真是胡闹,主上不是吩咐过这段时间不要去打扰他吗?”
“军情紧急,我需要直接向主上汇报情况。听着,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候,我轮不到被一个看门的指手画脚。“
“我可以不计较你刚才对我相当真诚的评价,但我现在所做的是主上交付给我的任务,直到我倒下,否则我就不会违抗命令。“
“哈,阿普洛斯,到现在你还在这里摆出大恶魔高贵的作态样。难道你以为我真的是想和你在这里做毫无作用的争执,而放任前线多少士兵的牺牲于不顾么?最后一次声明,军情紧急,让开!“
阿普洛斯双翼扇动,毫不相让地上前一步,冷酷的蓝白色魔瞳中透出坚决的光。
“我不管主上交代给你什么命令,我今天就是冒着抗命的风险,也要见到主上!”
玛弗斯·布拉加特,身穿暗金色统帅袍的高大恶魔双腿分开,在摆出战斗架势的一刹那间释放出庞大的势气,地面上坚硬的花岗岩石板都被削去厚厚的一层。
“住手!真是荒唐,你们两个打算在魔王殿里干什么?”
从魔法阵中走出 的,长相酷似人类的白发恶魔右手一甩,两个恶魔之间突然产生一股庞大的斥力,劲风爆释,两者随即被弹出了一段距离。
“再紧急的军情,我难道没有在昨天的众议会上通告,这段时间暂时由我来代理主上处理么?”艾力修斯冷声道,他缓缓地走到玛弗斯面前,双手背负而立。
玛弗斯赶紧单膝跪下,狠狠地把头沉了下去,过了一会,一声战战兢兢的回应才从它的嘴中发出。
“抱歉,艾力修斯阁下,是,是我的一时慌忙导致的。您知道的,前线······”
“防线已经全部被瓦解,这我清楚了。”
玛弗斯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但迅速露出了苦涩和无奈的表情。
“我们,这次真的输了。”
阿普洛斯在一旁笔直地站着,那蓝白色的魔瞳依旧平静又冷然。他一言不发地站着,眼神似乎没有交点。
“也许这次,真的要开门请见主上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艾力修斯叹了一口气。
玛弗斯站起了身,一甩袍,退到了一边。
“您来吧,艾力修斯阁下。”
艾力修斯点点头,走上前去,站到了阿普洛斯面前。
“我已现任魔王代理者的身份,请求开门觐见吾等主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三根手指在魔瞳前划了个圈,他紫魅色的魔瞳便凝印出了一圈小小的黑色六芒魔印,这是魔王代理权的标志。
阿普洛斯闭上了双眼,左手直负前胸,恭敬地行礼。“虽然这样做已经违背了主上的命令,但我亦不能不遵从【至尊魔印】的示令。艾力修斯阁下,请进。”
阿普洛斯轻轻地拉开了大门,魔王房间内幽暗的光芒渗透了出来。
“元帅,请吧”艾力修斯示意玛弗斯跟进。
“请。”
三个恶魔走进了房间,刚欲单膝跪下,却意外地没发现魔王的影子。
“主上?”艾力修斯询问道。没有任何回应,房间的空旷冷寂让三个大恶魔感到非常不安。
“阿普洛斯,主上呢?”
阿普洛斯眉头紧锁,对着质问的玛弗斯摇了摇头。“主上自从在那天晚上对我下令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我也不知道主上消失到何处了。“
“什么!“玛弗斯和艾力修斯异口同声地叫道。
魔王消失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去哪里?
三位大恶魔此刻心中被一系列类似充满惊愕的疑问填满。
“整个王城域境内的所有空间都已经得到了最高警戒的魔力监管,按理来说,应该是不会有外来入侵者使用空间魔法闯入而我们毫不知情这种事情发生的。“阿普洛斯神色凝重,走到了宽阔的窗台边。从这里可以清楚地俯视整个魔王城。
“那就可以排除主上的消失和外来入侵者有关了。“艾力修斯托着消瘦的下巴,若有所思。”难道是主上自己用空间魔法离开了魔王城?“
“这太荒谬了。”玛弗斯摇摇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主上的动机又是什么呢?在当前的情况离开我们的大本营,几乎没有人可以保护他的安全啊。“
两个恶魔还在争执,阿普洛斯不再理会他们,独自飞上了空中。黄红黑三色笼罩的魔域天空无边无际,下方被其覆盖的大地同样广阔。阿普洛斯飞到了魔王城安全领空的最高处,召唤出伊坎迪姆的眼睛(伊坎迪姆:阿普洛斯的英灵。英灵师可以通过控制灵力来选择对所契约英灵的完全体召唤或部分召唤)
巨大的灵体魔瞳虚幻地出现在阿普洛斯前方,奇异的咒文环绕着伊坎迪姆的眼眶而转。
【天宿眼】
搜寻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阿普洛斯并没有发现魔王。
他尽力了,这本来就是不太可能的办到的。【天宿眼】所能覆盖的区域毕竟有限,而魔王很可能在几天前就已经离开了王城域。阿普洛斯深知魔域的广大,所以事已至此,做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身着管家制服的恶魔神情低落,远方地脉火山吹来的热风搅得他的长发飞舞。
“主上······”
“梅雅。”
“嗯?“
“你在吗?“
“我这不是回应你了嘛。还有,我不是答应过你永远都在吗?“
“嗯,能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
“诶?怎么这样说,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
“嗯,我知道了。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吧,真实的,见面。“
“我想很快了。但在这之前,我还有不得不做的事。“
“什么事?“
“一个约定。“
“和谁?“
“呵呵,你忘了么,这是你曾经和我说过的,我记得当初还死皮白赖地要我答应来着·····“
“啊?那件事啊!哎呀不要再提了,每次一想到我就臊得慌。小悠,我都是个死人了你就不能让我安宁点么?“
“只要是约定,就要遵守啊。我已经决定好了。“
“······“
“那个······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你,你真的决定这样做了吗?“
“反正都是结束了,不如最后就遵循一次自己的意愿,享受一回吧。额,用人类的话来说我记得是叫,任性吧。“
“······”
“梅雅你怎么哭了。”
“ 小悠。我真的好开心。“
“呐,是啊,我也一样。我们俩终于又可以见面了。不再会有束缚,不再会有痛苦。“
“这也是你当初的愿望吧,希望荒古魔域能像人皇域一样。“
“是啊。“
浓雾笼罩的墓园里,悠弗蹲在园中央的一颗巨大的白桦树下。他的上方漂浮着一个灵体状的长发女子,正深情地凝望着他。
“话说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送死啊。”
“额,你别把玩笑开的那么诡异好吗?这么久了你这腹黑的毛病还没改啊。”
“哦,抱歉抱歉,魔王大人。嘻嘻。”
悠弗干咳了一下,“虽说的确是去送死,但我打算结束的令我满足,绝不辜负魔王这一身份。“
梅雅看到悠弗的眼中再次燃起了火星,不禁沉入了回忆当中。
上一次这样,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他每一次露出这种表情,大事就会发生。
·········
“ 火力支援!魔力壁修复六分之一,敌人已经进入了零区。“
【火光冲天,血流成河,尸首遍地。】
“他太强了,已经有四位英灵师阵亡了,哦不,六,七······天啊!”
【伤害过我们的人,必将受到我们加以十倍痛苦的惩罚。】
“突破至高地,我们的防线全部崩溃了。联络统帅部,立刻!立刻!告诉他们,【封魔级警戒】!”
【我们行在地上,主宰我们命运的光,却在天上。拉着你的手,即便是面对整个地狱,我也会全然不惧!】
“夷平六座要塞,他就一个人?见鬼,难道是魔神重生了吗?“
【难以抵达的彼岸,那里有我们彼此共同铭记的光。穿越重重冰川,就算失去了灵魂,我也会与你同在】
“魔光炮火力压制,第四第五集团军掩护中央军,我们正在向前推进。对!没错,将他封死在那个山谷里,趁他魔力透支,解决掉他。”
【你温暖的手给予了我在绝望中的勇气。善良眼神中模糊的泪光, 我一直在呼唤着那个千百遍的名字】
“即使他是魔王,也躲不过这个攻击的。命令英灵师将目标限制住在心尘海岸旁。
【无法触碰的心,你冰冷的背影,回眸时多么令人喜悦。化作烟火的光芒,在两人心纯交融时,将会重返大地。“
“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眼角被鲜血染红,悠弗拉着梅雅虚幻缥缈的手,在璀璨的魔域星空下的海岸旁,直面着眼前多如海沙的军队,满足地笑出声来。梅雅抿着嘴靠在悠弗的怀里,星光照耀得她美丽的眼瞳中映照出一层薄雾。
“满意吧,我说过,我绝不会食言。“
“我相信你,不管在什么时候,我都一直相信着你总有一天会带给我充满了世界的光。“
“我爱你,“
“我也是。“
两人在碧蓝的海水里相拥。从心尘海岸尽头,也就是人皇域吹来的不属于魔域清新的风环绕在他们的身旁。
在最后一刻,对彼此珍视之物永不舍弃。
“梅雅,再见·····“
她哭泣的脸还带着笑容,真是的。
“再见。“
那永远铭刻在心底的声音最后一次拂过了耳畔。
好讨厌的感觉······
四周黑暗,只有孤独和寂寞·····
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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